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庞慧宁愿被邻家的女主人骂到天黑也不会上前理论,更不会用泼粪水的方式遏止咒骂。可惜没有如果。当邻家女主人自绝后的遗体和口吐白沫的男主人被抬出狭窄的院门,为期一年半的牢狱之灾等待着庞慧。
不堪辱骂
她将粪水泼向女邻居
那是两年前初秋的一个下午。晴好的天空,舒适的气温,没能遮盖一场邻里悲剧的酝酿。
正是农闲的时候,在临沂临沭沭河边的一个小村庄,55岁的庞慧坐在家中编着柳筐。再过一会儿她该生火做饭,迎回放学归家的外孙女了。隐隐约约,东边邻居家的方向传来女主人杨筝的骂声,这个声调她不是第一次听到。此前不久,村里户户通的水泥路要修到门口,每家每户还要按照一间屋交100元的标准参与修路。杨筝家不想出钱,也没打算修路。门前的巷子是由西向东通行,东户不修,庞慧家修了也接不到主路,嫌隙就此产生。事情不大,鸡毛蒜皮到当时安抚双方的村委会主任也记不清到底谁骂了谁,只记得最后是杨筝的二儿子代替交钱了事。
熟悉的骂声再次传来,庞慧坐不住。出门听清杨筝是在骂有人点着了她家门前不远的一小堆垃圾,烟雾飘到家里呛人。庞慧出门后,咒骂对象转而指向她家。庞慧试图表明燃起的火堆不是她家所为,解释、争论后,她转而去找村里的环卫工,后者点火焚烧垃圾的可能性最大,也只有他能证明。
骑着自行车放学回家的外孙女目睹了姥姥庞慧挨骂、找人辩白的场景,也看到随之而来的环卫工说明是他点火烧的垃圾,与庞慧无关。辩白似乎没能起效,杨筝又咒骂是庞慧家扔的垃圾。环卫工找来推车把垃圾清走,顺道回了自己家。
庞慧回家喝了口水舒缓情绪,墙外的咒骂还没停止。庞慧又去找杨筝的二儿媳求助解围,对方没来。再次去环卫工家求助的路上,庞慧拿定主意,对方要是再骂她就泼粪水。年近七十的杨筝患病瘫痪多年,万一有个好歹那就因小失大,环卫工劝庞慧不要招惹轮椅上的她。
遗憾的是,庞慧返回时看到杨筝还在路口咒骂,就回家找出黑色塑料尿罐搅和了粪水,又拿上一把短铁锹,警告庞慧再骂人就拿粪水泼她。警告没能奏效,事后赶到的人们看到的是杨筝的衣服和轮椅上沾染了粪水,杨筝的丈夫在与庞慧争夺尿罐过程中也弄了一身。
事态升级后人们才想起找村主任出面干预,同时有人报警求助。派出所民警赶到后了解到双方没有发生肢体冲突,互相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左右邻居,年龄也都不小了,并且患有心脏病的庞慧在事发后身体不适去卫生所打针,就让村里先安抚调解,如果调解不成再到派出所处理。
受辱后没能扳回颜面
老夫妻喝农药自杀
“磕头也行,洗衣服也行,怎么处理我都服从。”事发当天晚上,村里的警务网格员找到庞慧调解,庞慧答应向杨筝赔礼。后来的庭审中,庞慧说粪水泼出去后她就后悔了,曾赶忙上前给杨筝擦衣服。
“泼粪水”在一些农村地区,是村邻争吵中常听到的发狠说辞,但鲜有人会真正付诸实施。杨筝老两口都被人泼了粪水,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气愤难消的侮辱,只有对方得到比被泼粪水更恶劣的惩罚他们才能扳回颜面。当警务网格员和村主任在事发第二天到她家里征询调解意见时,杨筝提出得让庞慧喝半碗粪水才解气。警务网格员和村主任认为这是强人所难,他们没法继续调解,提出让双方冷静几天再到派出所处理。
事发3天后的中午,杨筝的亲属上门探望,发现大门紧闭后绕到屋后低矮的窗口查看。屋内场景把人吓到,杨筝躺着一动不动,她的丈夫正口吐白沫。杨筝的长孙闻讯赶来,用力踹断榆木门闩进屋。等救护车赶来时,人们发现杨筝已经离世,她的丈夫被送到医院抢救。“两瓶,一瓶得有半斤,应该是一人喝了一瓶。”惊慌失措的人们想不起杨筝夫妇喝下的是何种农药,只依稀记得那是经常用来给玉米除虫的农药。送医期间,杨筝的丈夫曾短暂苏醒说过几句话,其长孙听到的是他们活一辈子没受过泼粪这样的奇耻大辱,老两口在半夜喝下了农药。由于服药量大、时间长,杨筝的丈夫没能得到挽救。庞慧随即被警方刑事拘留。
一方自杀一方服刑
法官村民皆惋惜
当案件移交到临沭县人民法院审理,有着30多年审判经验的主审法官张勤花感觉手中的卷宗异常沉重。她为这起因偶发矛盾,却最终导致两个家庭落难的悲剧而惋惜。
事发的那个坐落在沭河边的小村庄,因为两个生命的逝去多了几分酷暑的沉闷。2019年6月21日上午,村民们向记者回忆起这起悲剧时表达了同样的惋惜。杨筝夫妇生前居住的那4间瓦房,因为房前房后无人打理,几乎成了全村最显衰败的院落。
愿意向记者一诉衷肠的村民,小心翼翼地推理着自己的论断。有人说,杨筝生前为人强势,吃不得亏。十几年前,她患上格林巴利综合征,病情导致肢体逐渐瘫痪。数年前,她的大儿子因为酗酒不幸染病去世,这对杨筝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大儿子英年早逝,自身又患有难愈的疾病,人们感觉到了她或多或少的自卑之态。世代农耕的村邻无法估算杨筝心理上的变化对那次持续近一小时的骂街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他们认为那次杨筝骂得很难听,反倒是庞慧自始至终没有还口也没有还手,还找人来解围,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才选择泼粪水这样的方式,让人不免有些同情。乃至村里还向法院提交了一份证明,诉说庞慧的丈夫瘫痪在家无人照顾,希望法庭审理时予以考虑,让庞慧能早点回家照顾丈夫。
然而,两条生命的逝去总得由法律给予责任一方惩戒,杨筝的亲属在庭审期间没有提起附带民事诉讼,他们希望庞慧得到从重处罚。“既要考虑社会反响,还要遵从法律约束。”如何均衡各方诉求也是主审法官张勤花思虑的重点,除此之外,她还希望判决结果不会给当事双方的后代带来新的结怨。权衡之下,法庭审理认为,杨筝借故长时间谩骂,引起庞慧愤怒存有一定过错；庞慧泼粪水之举导致了矛盾激化,但其犯罪行为主观恶意不深,且认罪态度较好,可酌情从宽处理,判决庞慧犯侮辱罪,处以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
案决事未了。一场琐事引发的邻里纠纷,以一方自杀、一方服刑收场,给沭河之畔的这个小村庄带来了震撼。冷静下来的村民们反思,如果当时有一方能够抑制自己的情绪,或者找到合适的人前去安抚处理,应该不会以这样的悲剧收场。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句祖辈流传的俗语再次被人时常念叨。“做事还是得多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考虑,不能只顾自己痛快。”杨筝的长孙感慨道。
尽管无人照料落荒,杨筝夫妇生前居住的那个小院里,一株高至屋檐的石榴树已经落花挂果,走过的路人透过院墙就能看到。对面墙上,“文明礼貌 助人为乐”的墙绘标语似乎在警醒路人,这句朗朗上口的标语想要真做到没那么简单。